2005年8月29日,星期一(GSM+8 北京时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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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檐
吴顺荣

  江南那一座座老屋,都有一条条屋檐。
    屋檐是老屋最为精致的地方。在朴素的粉墙黛瓦之间,那屋檐上寥寥几笔的花边、滴水和瓦当,组成了一道优美的风景。远远看去,时隐时现的一方飞檐,映在炊烟袅袅的背景上,犹如一支飞翔的翅膀,体现着大地飞翔的欲望。
    屋檐也是老屋最有灵气的地方。一脚踏进屋檐,就让人有一种回家的感觉。家的宁静,家的温馨,家的安全感,在屋檐下油然而生。而走出那低低的屋檐,抬头就能看见蓝天和白云。蓝天若海,白云如花,阳光似雨,还有那旷野的风,屋檐外的风景就鲜活地跃动起来。
    檐是屋的美眉,点缀过多少美丽的世俗风情,演绎了多少动人的人间故事。
    春暖花开时,那些长着灰色的鳞状花冠的瓦楞草,迅速覆盖了屋檐。我常常弄不明白,这与泥土颜色完全一致的瓦楞花从何而来,它们的种子是怎样凌虚而至,怎样落入两片瓦之间萌芽生根。这些常常被我怀疑是泥土开出来的瓦楞花,留在我们的屋檐上、瓦楞中,它是我们家族兴衰历史的象征。由于它们的存在,屋檐变得苍凉而生动。生动的,还有那些鸟。每年总有一些小鸟在屋檐下筑巢,它们飞进飞出,在那儿悠然地栖息和繁衍。
    夜深人静时,屋檐上还有一些踏瓦而行的猫。而正是这些夜行的猫,提高了我们的听力,使我们成为喜欢聆听它们秘密的人,同时也使我们成为奇怪的失眠者,成为幻想某种遭遇的人。
    “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”这句话,我以为并非完全是一种无奈,也可以理解为人们对屋檐的一种敬畏。其实,只有身居屋檐下的人,才有在雨中亲近自然的福气。
    江南的雨,实在是太多,太深长了。那些或朝天或扑盖的瓦垄和瓦当,全都为了承接雨水而设。瓦似乎是专为雨而设置的乐器。雨点敲击在青瓦上,发出类似金属的声音。那声音又酷似古筝,清脆,且韵味十足。雨势急骤,铺天盖地,伴有电闪雷鸣,琴声就慷慨激越,如万马奔腾,战鼓齐鸣。雨势减弱,音乐也跟着弱下去,像激战过后的短暂休憩,又像是怀春少女的脉脉柔情。江南的雨声,大概是世界上最繁复难解的音乐。你听,那节奏,那旋律,似混乱不堪,又有致有韵。它是那样的空灵,悠远,铮铮有声,仿佛蕴藉着许多妙不可言的深意。而那些尽职的瓦片只是专注地演奏着。听雨的人,便觉有无边的思绪的涌动,与心里的一种疼痛相对应。断断续续的风声和着雨声从屋檐下纷纷洒落,便感到了五脏六腑都渗进了柔情的雨声,有一种凉爽的快感散布全身。
    我们静静地坐在屋檐下,看涓涓的细流垂线般下落,或者看湍湍水柱倾泻,时而像珠帘,时而像瀑布,我们对雨水的看法是如此逼近,如此亲切,感觉就像从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肌肤上湿漉漉的流过,而我们自然成了屋檐的一部分。或者,我们亦是屋檐上的一片瓦。我们需要雨水,就像这足下的泥土一样,有雨水才能湿润,才能饱满,才能孕育和收获。
    从屋檐流下的雨水,老辈人叫它们“天落水”。“天落水”大多直接滴落在地面上,有的则泻落在盛水的水缸里。丁丁当当的滴水声,时而轻盈,时而沉重;时而凌乱,时而齐整,听来真有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的那种感觉。
    许多年没有在老屋里听过原汁原味的雨声了。久居城市里,便会忘记自然界的许多美妙的东西。仔细想想,现在还有多少人能安静下来,真正享受大自然所馈赠的那份恬淡和安适呢?那些身居高楼的人,完整意义上的听雨是不存在的,雨是世上最轻灵的东西,能将那厚重的钢筋水泥板敲响么?如今那些现代化的屋檐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屋檐,充其量是块挡雨板而已。高楼大厦和新式民居让我们远离了屋檐,可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屋檐了。